“手续办好了,走吧。”

    五院的灯光被他们抛在车后,谢妈偶尔晕车,便让她坐了前排,两个一米八的高个儿一同挤在后边,车内顿时逼仄了许多。

    徐宛切了首慢节奏的歌,礼貌地回应了谢妈的道谢,或许是怕谢妈把他当成不三不四的二流子,谢平殊留意到他在谢妈上车前戴了顶鸭舌帽,挡住了那头招摇的闷青色头发。

    “这次真是麻烦你们了,改天阿姨请客,一起吃个饭。”谢妈笑盈盈的,看上去恢复得不错,目光落在反光镜里的傅庭安身上,分外温柔,“庭安,你朋友有什么喜欢的餐厅吗?”

    徐宛把着方向盘,含笑插言:“阿姨太客气了,我跟安安小殊都是朋友,举手之劳。”

    “他倒是不挑食。”傅庭安倚着车窗,低眼看手机,“但不用破费了,我请过这人不下五十次。”

    徐宛冲反光镜翻了个白眼,笑嘻嘻说:“给点面子啦。阿姨如果真要谢谢我,那怎么好意思推辞嘛。”

    谢妈也道:“你俩是感情好,阿姨的心意是额外的。”

    或许是因为徐宛太不要脸,或许是因为谢妈道谢的态度太坚决,傅庭安静了两秒,没有再和他俩争辩,而是看向车窗外——此时路过A市有名的某条江,两岸辉映的灯火铺满江面,入目是绵延千里的灿烂。

    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们已经横跨了宽阔的江面,无尽的绿化树木重新霸占了他的视线。

    傅庭安才意识到,在车窗之上,还映着谢平殊端正的坐姿,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掏了张皱巴巴的卷子出来,正打着手机电筒看题。

    “在车上少看字。”傅庭安皱皱眉,拦下那张卷子,叠了几折,塞回谢平殊兜里。

    谢平殊便仰头假眠:“快十二点了,今晚还听写单词吗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谢平殊哼哼:“猜就知道。无情。”

    傅庭安侧眼:“知道还问。无聊。”

    徐宛在反光镜上瞥见两兄弟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,仿佛隔着条无形的三八线,各端各的架子,谁也不愿落了下风。

    他突然觉得好笑,想起傅庭安在他和俞偲跟前各种护短,及谢平殊刚才那番卖他求荣的作为——谁相信这两人一个傲慢无礼,一个八面玲珑,聚在一起却都像你来我往的小学鸡,无礼的不舍得说重话,嘴甜的又不好意思撒娇,怎么看都很难相信这是正常兄弟该有的气氛。

    “说起来,我刚做了个预知梦——诶,宛宛姐,你高中参加过生物竞赛吗?”

    傅庭安凉凉道:“三等奖。”

    “......阿姨睡着了,咱们别说话了。”徐宛心虚地关了音乐,“尤其是你,傅庭安。”

    谢平殊皱眉:“我刚梦到,我在A高看你成绩,是18届生物竞赛特等奖。”

    徐宛没出声,傅庭安又道:“抬举他了,他中考没考上A高。”

    徐宛踩了一脚刹车:“你下车吧,我不想犯法。”

    -

    在徐宛的无理要求下,只有谢平殊和谢妈顺利到家下车,傅庭安被徐宛押着,要求他今晚陪自己睡一觉安抚女明星受伤的心。

    等谢平殊气喘吁吁地提着行李走进楼道,却发现谢妈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按好电梯等他——相反,谢妈的表情一反之前的和蔼温柔,而是一派严肃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谢平殊上前摁了电梯,电梯井里才传来电梯运行的声音,谢妈掩饰似的摇摇头: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撒谎。

    但谢平殊没有多问,谢妈莫名的变化已经让他有了些不妙的预感。

    电梯门开了,谢妈先进一步,谢平殊则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挨件塞进去。

    他走进电梯,按下熟悉的24层,谢妈在他身后,几次呼吸间,她终于忍无可忍:“我问你一件事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谢平殊回头,嬉皮笑脸道,“我真的在学习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这件事。”谢妈没有被他带偏注意,而是执着地追问,“那个小男生,是不是?”

    尽管她没有说明是什么,但谢平殊还是一秒反应过来她的未尽之意。

    即使徐宛已经挡住了他颇有艺术感的头发,甚至摘了耳钉戒指,今晚也没有化妆,他自己也在有意识地回避大众对这一群体的刻板印象——但总会有人格外敏感,又或者是他之前就已经露出马脚,至少谢妈已经产生了这种怀疑。

    谢平殊答非所问:“他是我们学校的校医,很优秀的人,专门负责学生的心理健康。”

    “心理医生?”谢妈喃喃片刻,“没有人知道他是吗?”

    “——妈。”

    24层到了,谢平殊伸手挡住电梯门,压着自己不知来由的火气:“到家了。回去再说。”

    难怪徐宛会这么急迫地带走傅庭安,他这样看似豁达实则敏感的人,肯定早就意识到谢妈的怀疑和试探了。

    他是怕谢妈迫不及待地找傅庭安求索答案,更怕谢妈直接找到傅阿姨,又和当年一样,两个家长一起草率作下关乎傅庭安未来的决定。

    但不会了。

    谢平殊摸出钥匙,打开防盗门,摁亮玄关的灯。

    谢妈还是一脸忧心忡忡的神情,进门许久也魂不守舍。

    谢平殊拉上门,上锁,把客厅里的大灯都打开,灯光倏地刺过来,谢妈随之惊醒,懵然看向他。

    “聊聊吧,妈。”谢平殊换上拖鞋,熟练地去厨房冲两杯咖啡,端出来,对谢妈道,“你不就是想问我,傅庭安跟宛宛姐是不是同性伴侣吗?”

    谢妈的脸色白了一瞬,颤手接过咖啡:“他们......是?”

    这次不会了。

    谢平殊在心里想,因为傅庭安不再是当时那个刚成年的、只能任人摆布的小年轻,他也不再是当时那个只能袖手旁观、全然无能为力的初中小孩了。

    “妈,你很多次都说,傅庭安把咱们当家人,你很开心。

    但其实我早就想问了,你到底是开心他把我们当家人,还是开心作为家人,他会为了我们的感受而压抑自己啊?”

    谢平殊没有喝咖啡,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这么清醒过,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和家人硬碰硬,第一次直白地提出自己的主张。

    ——与别人相悖的主张。

    “他真的在压抑。”

    “宛宛姐的确是同,还有点娘,他从来不怕被人戳脊梁骨,今晚是为了傅庭安才刻意收敛了。”谢平殊沉默了会儿,“可我觉得,他和我们也没有差别,他学习好,性格好,刚上任没几天,好多同学都在讨论徐校医无偿加班陪学生谈心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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